Larry

追光者必盲目

代替者

 一年前的我是一名记者,在我们报社每位记者都负责专门采访调查某项特殊领域。像我这样的新人通常被发配在那些没人愿意采访的领域,我很倒霉,我负责采访死刑犯。

在我们这个生产力极度发达的社会,某些时候记者是可以不受法律约束的。当然这不是说你可以践踏法律,而是说你可以选择做个旁观者,单纯的去记录事情的发生,而且没人会因此谴责你。

今天我采访的目标可不是一般的角色,他所做过的罪孽甚至不能用“滔天”来形容。那家伙是本国地下世界的统领,人称“黑爪”的地下犯罪组织首领。他带领一帮小弟数次逾越法律底线,令百姓哀声怨道,甚至多次与警方发生热冲突。但是在一次警方的大规模除暴行动中他被抓住了,被押解去监狱,而且审判之后立刻就被下达了死刑指令。

我手里有一份他的资料,上面记录了这个家伙的生平事迹。大部分都是令人发指的恶行,当然也有一些很没用的资料,比如不爱吃西红柿什么的。

看着眼前这个身高两米,一身横肉的纹身壮汉,我不禁紧张起来。这家伙长相就给人一股凶神恶煞的感觉,如果不是激光栅栏保护,我真的很担心他会把我的脑袋捏碎。

“嗯……我们开门见山吧,衡川先生。我想知道您现在的心情是什么样子的。”

与我想象的不同,这家伙全然不像情报里写的那样傲慢,而是低着头,显得很消沉。

“我不知道,我很后悔。我真的对那些我曾经做过的事情表示后悔。”

阿这。

我虽然知道有些死刑犯为了博取同情或者死后的名声之类的事情会选择说一些令人动容的话语,但是我没想到这个前一阵子刚拿枪打爆别人脑袋的混蛋会用这种语气。

不过我不打算吃他这套就是了,我是个负责记录的人,我只需要把这些如实上报,交给公众判断就好了。所以我扶了一下眼镜,继续问到:

“请问您当初为什么要选择去杀害那个无辜的市民呢?”

“我……不太清楚…我只记得脑海里充满了愤怒,但是对于为什么,我一无所知。”

滚蛋吧。我心里想,你这种杀人不眨眼的渣滓还在我面前装?还不知道为什么,待会枪指在你脑袋上你就知道为什么了。

“好吧,衡川先生。那么我们都知道,处于人道主义考虑,监狱会满足死刑犯人临死前的一个愿望。那么您的最后愿望是?”

“我不知道。”他语气很平静,像是无欲无求地阐述一件平平无奇的事情。

“阿这……您难道不想见见家人?朋友?”

他抬起头,我看到他眉头竟然是紧皱着是,他好像很困惑。“不,我有他们的记忆,但是对他们,我没有其他任何感情。”

什么东西?我有点好奇,这个人说话简直像个机器。什么叫有记忆没感情?这种说法就好像他对于家人朋友的感情是背课文来的一样。

“额?不好意思?您能再次阐述一下吗?”

“抱歉,”他说,“我能清楚记得与他们在一起的每个瞬间,但是我……我仿佛不爱他们一样。”

哦,他这么说我大概就明白了。这个死刑犯早已经铁石心肠了,对他的家人都没有一丝感情了。怪不得杀人的时候眼皮都不带眨一下的,果然是个可怕的畜生。

尔后我简单问了几个问题,他都回答的含糊不清。我也没多想,然后就去了监狱走廊那边的公众椅上吃午餐。

届时正好狱警将他押往后方,准备在下午的时候进行枪决。他看见我,竟然打了个招呼。

我有些束手无策,但也礼貌性地回复一下。我感到有些晦气,因为一个死刑犯给我打招呼总感觉会染上什么不吉利。狱警拉了拉他的镣铐,示意他赶快离开。他却用手指了指我,然后说:

“我也想吃那个,可以算作我的临终愿望吗?”

他指的是我手中的西红柿火腿三明治。

狱警挠了挠头,按惯例来说他们是不能拒绝这种合理要求的,但这个人突然一提也没有实现准备,于是他们有点不知所措。

“发生什么了?”我抬头看见一个瘦小的男人,他是刚不久上任的新典狱长,原来那个因为贪污受贿被抓走了。业内人都知道,在我们这个社会,监狱里的油水很大,一个懂得投机取巧的长官过得并不会很差。

狱警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典狱长,他摇了摇头,表示拒绝:“一个该死的重刑犯还这么多花里胡哨的要求?不用理会!”

然后他看了一眼我手里的半个三明治,不屑地哼了一声,“哼,怎么会有人喜欢吃那个?”

?我吃个三明治招惹谁了?

我讨厌这里,所以打算下午拍完死刑时候的照片就草草收工回报社,然后糊弄出一篇文章就好了。毕竟大家更关注他是怎么死的,谁关心他这个挨千刀的死前什么感受。

令我感兴趣的是,典狱长似乎很关注这个囚犯,甚至亲自参与他的押解行动。不过这种重刑犯,又是社会关注的焦点,估计是典狱长不想出任何差池吧?

下午的审判如期进行,黑爪衡川带着厚重的死刑犯特制头盔,在众人的注目之下,被押解到刑场。

作为记者,我有权利站在刑场内部不碍事的地方进行我的拍摄。典狱长也站在我旁边,我递上一根烟,虽然我不吸烟,但我知道很多时候需要用这东西跟别人套近乎。

然后我问典狱长:“金长官,看来您对这次行刑很重视。”

他瞟了我一眼,然后继续盯着跪在地上的衡川,头盔里正发出呜咽的声音。

典狱长眼睛微眯,吐出一口烟圈:“毕竟这是家伙罪大恶极,不好对付,本官不希望出任何差池。任何差池都可能致命。”

“唔。我看您没设下多少守卫……”

“这个……没事的,这些守卫就足够了。不好意思记者先生,时间快到了,我要去宣布行刑了。”他低头看了看LED腕表,然后大步走向讲话台。

与此同时,衡川身后的狱警打开他头盔后面的开关,整个黑色的头盔完全张开,然后被狱警取下。他此刻泪流满面,狼狈至极。

典狱长走到讲台上,开始讲话。我用手中的相机记录他讲话的样子,所有人的目光也都是聚焦到了他身上。

然后我的摄像机拍摄到了骇人的一幕。

在他胸前的位置上,出现了一个大拇指节宽的红色圆点,典狱长似乎也发觉了,他反应很快,立刻向一边跳开。

但还是晚了,他的前胸炸开,喷出血雾与碎肉屑,然后倒在地上。与此同时,观众台突然开始爆炸。整个刑场化作一片火海。

我卧倒在地上,子弹从头顶呼啸而过,心也加速跳动。完蛋了,我想,黑帮前来救人了。我耳边响起众人的惨叫,然后平静了下来。

我从胳膊缝里看去,一个留着嚣张莫西干发型的人肩上扛着一把重狙朝典狱长走去。剩下几个黑帮架起吓傻了的衡川。那个莫西干挥挥手,让他们带着衡川退下了。

“良……你他妈的……混蛋……”我听见典狱长这样咒骂道。

那个叫良的黑帮哈哈一笑,“啊,大哥?还没死呢?看来真是小瞧你躲子弹的身手了,竟然没打到致命的地方。”

什么?大哥?趴在地上装死的我已经凌乱了。他的大哥,不应该是被架走的衡川吗?难道典狱长才是这个黑帮真正的幕后黑手?不对啊,他的资料来看干干净净啊?在这个大数据化的时代,他简直可以说是一个楷模人物。

“你他妈的……算计我!”

“哈哈,大哥,这不是你自己演的一出好戏吗?我只不过是反过来利用一下罢了。”良蹲在典狱长面前,手里转着一把手枪,“不得不说大哥你的棋下的真好。先把自己的记忆提取复制一份,然后找一个无辜的人,把他的记忆抹除,把你自己的记忆放进去。然后再把复制的记忆放入你原来的身体。哈哈,我都快绕晕了。”

我趴在地上,出了一身冷汗。也就是说我刚刚看到的“衡川”,并不是真正的衡川,而是一个拥有相同记忆的不同人?而真正的衡川把自己的思想放在典狱长的脑子里?

所以说刚刚的人是一个无辜的替死鬼吗?衡川复制了他的思想,但是没有复制完整他的人格,所以导致那个家伙跟他有不同的性格,会对“自己”做过的事情感到后悔与不安。

“所以……你就要来杀了我是吧!杀了我……杀了我,就没人知道真正的衡川死了!”典狱长的声音逐渐颤抖。

良停下手中转动的枪,“是啊大哥,那个废物衡川可没你这么厉害。用不了多久我就会让他滚下来陪你。不好意思啊,英勇殉职的金丰年长官。”

我听见一声巨响,然后靴子的声音渐渐远去,我知道我成了这件事最后知情人。

而我决定对此事装作全然不知,甚至做好了离开本市的想法。这件事对于我来说只是个累赘 。如果想活下去,我最好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不久我离开了F市,来到了J市居住,此事因为太有损政府形象而被压了下去,也就告一段落了。但前一阵子我在报纸上看到了“衡川”死亡的新闻,他的尸体被人发现丢弃在一处隐蔽的河沟里。

我咽了下口水,我知道真正的衡川死在一年前的监狱刑场里。

但那个一直被叫做衡川,也被认为成衡川的家伙却一直在我心头萦绕。他是人吗?还是只能算是一枚灵魂躯壳呢?他的前半生是别人安排的,而后半生背负着这样的罪恶感活着,被利用,尔后被人像垃圾一样扔在水沟里。

我常常想,如果他能有一个正常人生,会怎么样呢?不,他这样被制作出来的“人”,是不可能有正常生活的吧。

而且我常常感到可怕,如果有一天有人抹除了现在的我,复制了我的记忆投入到现在的身体里,那么“我”还是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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